“石”說新語 牧民近二十載找尋守護祁連山巖畫

杜成峰考察巖畫

 上學時，他酷愛歷史，歷史書永遠是他翻得最多的課本。

后來，他癡迷巖畫，為了巖畫，走遍家鄉的山山水水。

這種鐫刻在巖石上的古老藝術，延續了他對歷史的愛好。

他叫杜成峰，是一位祁連山下的裕固族牧民。

從2002年起，他自掏腰包，行走在祁連山間，默默制作了自己心中祁連山巖畫“檔案”，只為有一天，能讓更多人了解祁連山巖畫，“聽見”巖畫講述的遠古故事。

杜成峰發現的金昌市永昌縣楊家大山巖畫——武士與牛拉式戰車

遇見巖畫：“石頭”的秘密  

考察巖畫

杜成峰始終記得，第一次見到巖畫時的情景。

他的家鄉在祁連山北麓，放牧時看到巖畫，以為是別人亂畫的，掃了一眼，根本沒當回事。

過了幾年，他和一位作家聊天時，告訴了對方自己的發現。對方送給他一本書《新疆巖畫》，他才知道，那是巖畫。

遠古時期，古人在巖石上磨刻和涂畫，來描畫自己的生活、想象和愿望，這就是巖畫。巖畫中的各種圖像，也成了文字發明以前人類最早的“文獻”。

杜成峰一下變得很興奮。

這似乎是個命中注定的事情。上學時他就對歷史最感興趣，后來哪怕在放牧，他也依然喜歡看歷史類書籍、探索類節目。

巖畫，無疑幫他打開了另一扇窗，延續他對歷史的愛好。

榆木山人獸同獵巖畫

此時，在杜成峰的家鄉，還沒人研究祁連山巖畫。他跑去買了與巖畫相關的書籍，開始了巖畫考察之路。

放牧時，他開始留意周圍，聽到別人家牧場發現了巖畫，他就趕緊跑去看。

有時晚上聽說了，根本等不到第二天，“晚上興奮得睡不著，想趕緊去看”。他對巖畫的癡迷，一度讓牧民懷疑，他是不是有所圖。

起初牧民認為，他看巖畫，肯定是要賺錢。但慢慢地大家發現，對巖畫，他的態度不一樣。

每發現一處巖畫，他只是拍照，記錄GPS定位坐標等信息。時間久了，大家發現了巖畫，也會主動打電話給他。

巖畫考察，是一項專業的事，杜成峰全靠自學和摸索。聽說寧夏賀蘭山巖畫較為出名，他就跑去請教研究賀蘭山巖畫的學者，最終學會了如何記錄巖畫坐標、測量巖畫信息甚至是拓片等。

長期研究巖畫的蘭州財經大學藝術學院教授、甘肅省敦煌學學會副會長高啟安告訴記者，中國北方巖畫從阿爾泰山、天山到祁連山、賀蘭山、陰山山脈及黃河谷地，形成了一個弧形帶。其中延伸距離最長、跨度最大者，為祁連山，約1000公里。在千里祁連山北麓，目前所發現的不同時代的古代巖畫有幾十上百處。

這些巖畫，大致處在農耕與游牧生產方式的分界線上，屬于干燥稀疏草原和綠洲農業、濕潤農耕區域的分界線，也是早期游牧與農耕生產方式的分水嶺，地理位置非常重要。世界通道之一的絲綢之路，正是傍著這些有巖畫的山脈而延伸。這些巖畫與絲綢之路關系密切，可謂絲綢之路的先聲。而這條弧線，既是兩種不同地理的分界線，也是不同文化形態的分界線。

走近遠古歲月 觸摸生命密碼

榆木山巖畫——斑紋猛虎

從不識到癡迷，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巖畫上。

從2002年起，他一邊放牧，一邊用腳步丈量祁連山，找尋這些古老的“文獻”。

祁連山何其大，用腳步丈量祁連山，何其艱難。

他卻用了幾乎是最“笨”的辦法，一個山脈一個山脈地看。

起初，他騎著摩托車考察。車騎到山腳下，然后徒步上去，背著干糧，在一個地方駐扎五六天。

為此，他騎壞了兩輛摩托車，妻子又生氣又心疼他，后來干脆陪著他一起考察，還特地買了一輛車。

巖畫所在地，很多地方都沒路

野外考察的危險不少，但他說得風輕云淡，稱自己從小在山里長大，除了摔倒后差點從懸崖上滑下去、摔碎了相機鏡頭外，幾乎沒遇到過什么危險。

事實上，有次他和妻子考察完開車回來的路上，橫穿一條峽谷里的冰河，不小心壓裂了冰面，車陷了進去。夫妻倆喊了附近的牧民，用了撬棍才把車弄出來。

但他從未放棄，笑稱自己是上了賊船，下不來了。

如今，妻子是他考察巖畫的好幫手，女兒也很為他自豪。

女兒（右）跟著杜成峰一起考察巖畫

早在女兒上小學時，到了寒暑假，他就帶著女兒一起去考察拍照做記錄。

把巖畫故事講給更多人聽

考察巖畫

對巖畫了解越多，他越想要把這遠古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。

他不僅在張掖肅南裕固族自治縣發現了60多處巖畫點，還前往張掖市甘州區、金昌市等地的巖畫點考察，到目前為止已考察完成80多處。

巖畫多數都刻在石壁或懸崖上，不僅偏僻，而且很難移動，但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巖畫背后的故事，他自學如何拓片。制作一幅拓片要花將近10天時間，還得買專門的皮毛紙和墨，但他覺得值。

2012年，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大河鄉政府聘請他到文化站做文化專干，于是他將收集到的相關圖片、視頻、拓片資料進行存檔，并出版了《肅南巖畫》。

他被當地政府派去寧夏巖畫研究中心學習，后來還做了關于巖畫的攝影圖片展，又前往敦煌研究院、河西學院等地做學術報告，舉辦博物館科普講座等。

但他總覺得不夠，又開設了公眾號，繼續講述祁連山巖畫的故事。

杜成峰發現的平山湖巖畫

藝術來源于生活，也許遠古時期巖畫的創作也是如此。杜成峰發現的巖畫中，主題包括了狩獵、動物崇拜、日月崇拜等。

他說，最古老的巖畫紋樣有太陽、月亮、星星等天體圖形，鹿、老虎等動物圖形，樹木等植物圖形以及人形和符號圖形等。

高啟安介紹，東西綿延約1000公里的祁連山是甘肅巖畫的主要分布區域，巖畫的時代判斷是一個目前困擾學界的大問題。根據巖畫內容，尤其是巖畫人物服飾，大致推斷祁連山巖畫（“祁連山巖畫”的概念只能作為發現地的稱謂，尚不能作為一個巖畫的學術概念）大多距今4000－3000年左右，部分巖畫人物的服飾與古遺址出土的陶器上的人物服飾有一致性，但時代跨度較大，不能一概而論。

對不了解的人來說，巖畫，可能只是一種古老的圖案。

杜成峰根據巖畫制作的榆木山老虎崖畫

杜成峰卻覺得，這些巖畫在講述那些遠古時期的生活印記，發現巖畫的過程，便是和古人的一次對話。

他說，自己在祁連山巖畫中發現了很多老虎的形象，這也許說明之前祁連山曾有老虎。他認為，巖畫不僅僅關乎美術史，還跟動植物學、氣候等相關。

在他的影響下，上初中的女兒在學校組織的活動中，選擇講述巖畫的故事。

對巖畫的癡迷，因為太喜歡，他從未覺得辛苦。但他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建立巖畫博物館，能夠有專門的項目考察資金，讓更多人參與進來。

高啟安認為杜成峰先生多年來以一己之力，跋山涉水，踽踽獨行，在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境內巖畫的發現和研究方面做了很多貢獻，在提升境內巖畫的知名度、喚醒當地人的保護意識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。

歲月失語，唯石能言。這些巖畫遇見了杜成峰，何其幸運。